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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找份好工作”:研究生社会时间安排的典型叙事

林小英 吴霞

林小英, 吴霞. “为了找份好工作”:研究生社会时间安排的典型叙事[J]. 现代教育论丛, 2023, (1): 67-82.
引用本文: 林小英, 吴霞. “为了找份好工作”:研究生社会时间安排的典型叙事[J]. 现代教育论丛, 2023, (1): 67-82.
LIN Xiaoying, WU Xia. 'To Find a Good Job': A Typical Narrative of Graduate Students' Social Scheduling[J]. Journal of Modern Education, 2023, (1): 67-82.
Citation: LIN Xiaoying, WU Xia. "To Find a Good Job": A Typical Narrative of Graduate Students' Social Scheduling[J]. Journal of Modern Education, 2023, (1): 67-82.

“为了找份好工作”:研究生社会时间安排的典型叙事

详细信息
    作者简介:

    林小英,女,湖南长沙人,北京大学教育学院副教授,博士,研究方向:教育政策、教育质性研究,电子邮箱:xylin@pku.edu.cn

    吴霞,女,北京人,中国医学科学院北京协和医学院助理研究员,硕士,研究方向:高校管理、干部管理

  • 中图分类号: G643

"To Find a Good Job": A Typical Narrative of Graduate Students' Social Scheduling

  • 摘要: 采用时间社会学的理论视角,将6个硕士研究生受访者对自己研究生阶段的描述整合成一个虚构案例,展现当代研究生典型的一天、一年和整个三年的日常生活,进而探索日常生活的时间安排背后的社会逼迫:读研就是为了找份好工作。这给大学带来了一个需要自我诘问的两难问题:大学究竟是职业训练机构还是追求学术理想的共同体?不论各个大学的管理者如何在这两端所构成的连续体上进行取舍或定位,处在大学的制度时间和市场的公司时间挤压之中的研究生们早就顺应时代做出了选择,并在行动上呈现出同一化和齐平化的趋势。研究生的行为和集体选择,已经与消费主义相当合拍。大学为了学术理想而努力争创“一流”,把各种办学行为都极尽指标化,这与大学生在“为了找份好工作”的挣扎却又如出一辙。

     

  • 在人们心目中,研究生大多是这样的一群年轻人:他们终日奔走在学术道路上,以创造知识为己任;他们通常或专心致志地坐在课堂中学习理论知识,或一丝不苟地行走在实践的原野中;他们富有责任感,淡泊名利。然而,不知从何时开始,研究生的精神面貌“焕然一新”:他们开始变得心浮气躁;不再遵守课堂规范:逃课、“开小差”成为家常便饭;“实习、兼职”已成为大部分学生在研究生阶段的必要事件;对于知识的追求也开始变得功利化。而这些变化无不是在这样一个时代背景下发生的。在这个“消费”开始走上舞台并发挥主导作用的今天,整个社会都围绕着消费和商品运转。这是一个被商品包裹的并且以大规模消费为特征的社会——消费社会。在这个社会中,消费者看重的并非商品的使用价值,更多的商品的符号价值——即商品通过增加一些与使用价值无关的附加物从而形成的符号意义。教育作为社会系统的组成部分,也未能幸免于此,同样被裹挟着进入到这个消费社会之中。研究生教育作为教育系统中的最高层次教育,其本身并不是生产方式,也不是权利工具、增值工具,并不能给“消费者”带来直接的欲望满足。但是它却日渐成为人们消费的具有吸引力的目标商品。

    同样是在这个时代,研究型大学作为一个拟人格化的组织,主动追求的却恰恰与研究生们相反,建设世界一流大学成为新世纪中国大学的普遍理想,其中蕴含的是“骨子里”的坚持——古典大学观。古典大学观的渊源之一来自德国的洪堡(Wilhelm von Humboldt,1767—1836),他指出,大学兼有双重任务,一是对科学的探求,二是个性与道德的修养。他所说的科学不追求任何自身之外的目标,只进行纯知识、纯学理的探求。修养是个性全面发展的结果,是人作为人应具有的素质,它与专门的能力和技艺无关。任何专业性、实用性学习会使人偏离通向修养的正途。唯有探求纯科学活动,才是达致修养的不二门径。[1]2在这种大学的使命之下,大学的教师和学生就应该甘于寂寞,不为任何俗务所干扰,完全沉潜于科学。洪堡常用寂寞或悠闲来刻画大学中的生活,把它看作从事学问的重要条件。对学生而言,大学的意义在于使其在中学和步入生活之间,在聚有许多教师和学生的地方,把数年的岁月完全地用于科学的思考。[1]4我们当然不会简单地认为现在的大学还沉醉在洪堡的大学理念中才是正途,但当把作为古典大学形态的“理想类型”放在眼前,就知道被信息化加持的消费社会的大学已经走出了多远的距离。

    洪堡时代的大学,想尽各种办法让大学与社会保持距离,将大学里的教师和学生围拢在一个纯粹的氛围之中,从事着在当时同样看不到即刻效果的伟大事业。而现在,经历了工业社会、商品社会、知识经济和信息化时代甚至互联网+时代不断迭代而构建的氛围所浸染的大学,恰好相反,想方设法与社会、企业、市场和政府建立和保持紧密的联系或者同步响应。我们可以看到,各级职业训练都希望能从各类大学中寻找培训者和受训者。人们不管是想当建筑师还是电工,医生还是洗牙师,律师还是法庭书记员,今天都必须先经过技术训练。几乎大部分非熟练的劳动工种,也都越来越以今天只能在学校中获得的知识为基础;为了供应这类知识,学院和大学为那些来学校学习经营和职业的人提供惊人的服务,并对经济做出巨大的贡献[2]。这种“立竿见影”的经济效果,让大学沉醉在实用性的价值之中,认为自己找到了新的方向。在历史上曾经是大学安身立命的博雅课程(liberal arts)仍然被师生所需要,但已经不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而是需要反复论证其努力存在的合理性和必要性。这些负责赋予学生以人生意义追问的课程,被放置在弥补狭隘的职业训练过度以后所导致的精神空虚的位置上。在这个特定的时代,博雅课程体系的建设几乎都没有空间去进行持久的、有组织的探索。许多通识课程甚至人文学科教师,在维护自己引导学生对此类问题进行有组织的探究方面的能力和权威性时都感到不自在。让人更为自在的话题反而是,询问学生未来的就业意向,如何填充求职简历,如何有目的地进行各种实习,甚至与学生协商在校学习时间与实习、工作找寻时间安排。

    学校的教学时间已经让位于市场的公司时间。这意味着我们需要引入新的视角——社会时间理论来理解这种矛盾和冲突,才能更为深入地看到关于行为与意识层面的消费主义倾向。人的任何活动都是发生在流淌的时间之中,是时间承载了个人和社会,也是时间形塑了个人与社会的存在。整个社会都受到了社会时间的控制,学校也未能“幸免”于此,我们可以一目了然地发现,所有活动都根据响铃、时间表、进度表以及最终期限而被精心设计开来,参与者要依此而行,教师如此,学生亦如此。但是很少有人去关注身边流逝的每一分每一秒,去计算我们把时间都花给了“谁”,去发现是“谁”在控制着我们的时间。好像这些东西都是惯常的,正因为惯常而不被人知觉。而往往看似普通、平常的事情,背后却暗藏玄机。时间看似是一种普通的存在,但其中却渗透着权利,我们看不到、摸不着的权利关系。

    本文从研究生们“习以为常”的日常生活安排出发,去探究其背后的“不同寻常”的意义。这涉及如下几个问题:研究生是如何安排时间的?从社会时间视角来看,这样的时间结构如何与大学层面所倡导的学术理想相容?构筑了一幅怎样的消费时代的大学生活图景?

    “社会时间”作为本研究的一把“透镜”,是观察、分析的有力工具。对于“社会时间”这一理论的梳理有助于更好地对这一理论概念进行把握,以便于对研究生的日常生活安排进行深入分析与组织。“日常生活”是本研究的着眼点,后续的研究必须建立在对“日常生活”这一概念理清的基础之上。伴随着研究生招生规模的扩大,从微观层面了解在学研究生在线性时间序列下的日常生活安排,有助于理解研究生教育所立基的日常状态,进而能在细微处理解当前研究生教育所面临的前所未有的挑战。

    时间是一种惯常性的、日用而不知的社会存在。不同于对时间的量的计算,“质”的意义上的社会时间通过各种各样的标志、符号、事件、仪式或活动的节奏而体现着社会组织的一个象征性的结构。因此,时间是一种集体现象,是集体意识的产物。某一社会的所有成员都共享一种共同的时间意识,这是一种社会性的思想范畴。集体时间是时间进程的总和,各种时间进程相互连接,从而形成某一给定社会的文化节奏。集体生活的节奏支配和包含着由集体生活所导致的所有基本生活形式的各式各样的节奏,因此得到表达的时间也就支配和包含了所有具体的持续过程。时间起源于社会生活,成为集体表征的主题。时间被碎片化为许许多多时间性的活动,而这些活动又被组织成一种总的文化节奏,这种节奏赋予时间以意义。社会学研究可以按照四种方式来使用时间:将时间视为说明社会结构和社会过程的一种要素,时间作为社会诸要素的因果联系,时间是一种量的测量,时间是一种质的测量。[3]

    因此,社会时间可以如此被定义:是人的实践活动的展开,与人的生命一致,时间就是人的存在本身,人在时间中展开自己的存在。[4]社会时间具有“二重性”,一方面时间是社会构造的产物、受到社会结构的制约;另一方面,时间无论是作为一种社会制度还是在更微观意义上作为一种社会意识,时间意识也建构着我们的社会生活。[5]8有学者把社会时间分成“宏观社会时间”和“微观社会时间”。“宏观社会时间”指的是时间的“深层”(即制度、机构、共同的象征等等),“微观社会时间”是群体、集团、社区的特征。进一步与社会实在的不同纵深层次、不同的微观社会群体以及包括一切的总体现象相应,社会时间的一般的类型学便建立起来:持久的时间(Enduring time)、欺骗性的时间(Deceptive time)、不规则的时间(Erratic time)、轮回的时间(Cyclical time)、迟滞的时间(Retarded-time)、交替的时间(Alternating time)、超前的时间(Time in advance of itself)、爆发性的时间(Explosive time)。[6]

    学者们对于时间的社会属性的理解提供了一种关于“社会时间的方法论和功能的分析”,这说明:第一,社会时间不是连续的,它不时地被关键性的、有意义的参照点打断。第二,社会时间和组成社会时间的活动有着极为密切的联系,一个活动或时间与其时间背景之间的联系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要认识时间的不同阶段,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在这些时间内活动的内容。第三,社会时间体现着社会群体的节奏;社会群体自由的特定的“时间系统”,是其活动的特定节奏以及归属和“成就”的一种感觉,是整个时间系统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

    社会生活是在一定时间和空间内展开的,但大多数时候,人们倾向于视时间为一种“隐身”的幕后之物,视为一种制度文化环境的“背景”,时间并没有进入研究者的视野。即使是对社会时间的研究,也大多停留在理论的抽象层面,并未能与日常生活对接。本研究希望可以将时间与日常生活对接,并将其作为首要变量,以此展开对研究生日常生活的叙述主线,而非仅仅将其作为一个“环境”泛泛而谈。具体到大学的场域,大学的精神和使命,只有在学生的日常生活领域产生了作用,发生了影响,才能最终作为一种现实力量内化于人的精神之中而保留下来。学生的日常生活与哲学家眼中的普通人的生活一样,具有个体性、自在性、习惯性和未分化性的特点,这些特点使其在大学的制度化时间中应该占有基础性的地位。

    本文将研究生个体的自我时间、互动时间作为微观层面;而将制度时间、循环时间归为宏观层面。日常生活的主体为研究生群体,他们的日常生活不仅包括与其他人相同的满足个人需求的生活,还包括学习生活,甚至工作生活,当然以学习生活为主。日常生活的外延十分复杂,任何概括都无法穷尽其所有侧面和细节。人们在生存、交往、组织、观念等层次上的一切日常行为,共同构成了日常生活的具体内容。本研究中时间安排的意思即为对于每日、每周、每月、每学期等的具体规划、实行、感受等。例如研究生个体对于每个时间段的学习、生活规划;研究生个人每日的作息时间、学习时间、娱乐时间、工作时间等;甚至细化到每节课的课堂中的时间安排,包括听讲时间、娱乐时间等;也可以宏观到对整个研究生阶段的规划等。

    本研究中的“研究生”主要是指高校全日制硕士研究生。与本科的初涉学问、接受知识不同,研究生需要着手进入创造新知识的过程,因此需要有大量的时间用于学术研究工作;而与博士研究生不同,硕士研究生的专业性并不太强,学术取向也并不清晰,并不会将全部时间投入到学术工作中,与博士生的时间安排方式会有很大的不同。

    本研究主要选择北京大学的全日制硕士预毕业研究生作为主要研究对象。北京大学是“典型”的学术性机构,是一所研究型大学,通常对北大研究生的固有形象就是:做研究、踏实勤奋、找工作不用愁。实际上,北大的研究生在这个时代已然是为稻粱谋,有着不为外人知的一面;选择预毕业生,是因为其经历了从研一到毕业年份所有的时间阶段,并且预毕业生也经历了上课、实习、毕业论文、找工作等几乎所有事件,对于整个研究生阶段的具体时间安排有完整的感知与把握。

    本研究以社会时间为研究视角,需要对研究对象的时间感、时间意识等较为抽象和主观的问题进行探究,比较适宜以访谈法进行资料收集。在预研究阶段,对3名硕士研究生进行访谈,主要探究其日常时间安排情况,包括一般生活时间、休闲娱乐时间、课业学习时间、兼职实习时间、论文写作时间等。同时也对其时间感、时间意识进行询问,以获得初步了解。而后又对3名同学进行了深入访谈。在这6名同学中,4名受访者在攻读研究生期间具有校外企事业单位以及校内各机关部门的实习经历。他们分别是热衷于自己兴趣、对学术不感兴趣、追求平稳安逸生活的林晨;为找到理想工作一直在持续考各种证书、对学术稍有投入的管欣;学院综合排名较靠前,对学术有较多投入的陈光;对于研究生生活、未来茫然无知,边走边摸索的孟彤;一度沉浸于学术世界,在学术梦想破裂后怅然若失的木子;以及每天大部分时间泡在实验室中做实验,不知实习为何物的萌萌。不同学科背景下的学生,在日常生活的安排方面不尽相同,因此对于时间的权利控制、时间自我体验也会有所不同。

    ① 文中涉及姓名均为化名。

    受访的6名研究生的基本信息和访谈情况如表 1所示。

    表  1  受访人基本信息和访谈情况
    受访者 基本情况 访谈日期 访谈时长
    林晨 学科分类:文科类
      热衷于参与与自己兴趣相关的活动,对学术一点不感兴趣,之所以保研就是希望可以找到一份较好的工作。追求平稳安逸的生活。
    2013.05.23
    2013.08.10
    40分钟
    50分钟
    管欣 学科分类:文科类
      受访者中唯一一名通过自己的努力考入北京大学的学生。非常明确自己的读研动机,即让自己变得更具有竞争力,从而找到一份好工作。大多数时间都用在为找到理想工作努力在持续考各种英语、专业技能证书。对学术稍有投入但并不感兴趣。
    2013.11.04
    2013.12.05
    50分钟
    60分钟
    陈光 学科分类:文科类
      在学院综合排名较靠前,每门课程的成绩都很高,对课业投入较多。之所以读研是因在本科毕业时没有做好就业准备而选择了逃避。
    2013.08.20 60分钟
    孟彤 学科分类:文科类
      学习成绩较好。本科时期的学术志向到了研究生阶段已所剩无几。对研究生阶段该怎么度过并没有整体的规划,但在其意识里,读研不应该是为了找一份好工作,但还是随波逐流地这样去做了。
    2014.04.09 60分钟
    木子 学科分类:文科类
      从本科时期开始一直到研究生二年级,一直致力于走学术道路。每天披星戴月,刻苦努力。但在研二直博失败后怅然若失,不得不开始回归现实世界,将全副身心投入到找工作中。
    2013.12.15 55分钟
    萌萌 学科分类:理科类
      研究生期间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实验室中度过,每天都很单调地重复着三点一线的路径。对于她来说,并不清楚实习为何物,根本没有机会碰触。
    2014.01.25 45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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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 2009年3月19日教育部发布《关于做好全日制硕士专业学位研究生培养工作的若干意见》,要求“必须重新审视和定位我国硕士研究生的培养目标,进一步调整和优化硕士研究生的类型结构,逐渐将硕士研究生教育从以培养学术型人才为主向以培养应用型人才为主转变”,“课程设置要以实际应用为导向,以职业需求为目标”。(参见:教育部. 关于做好全日制硕士专业学位研究生培养工作的若干意见. http://www.moe.gov.cn/srcsite/A22/moe_826/200903/t20090319_82629.html,2009-03-19.)随后,一些知名高校的二级学院从2010年开始不再招收学术学位硕士研究生,政策动向受到广泛关注。学生们关注的是学术硕士是否会“退场”,学校和教师们关注的是“专硕”与“学硕”在人才培养、就业方面的差异。在学生心目中,未来如果要从事学术型职业,则必须读博士,而眼前的硕士学位则只是在普通就业市场上的一块学历“敲门砖”。本研究的访谈日期距今已有多年,所访谈的对象正好是该政策发布后第一批入学的学术型硕士研究生,也是在“专硕”被另行赋予了“职业取向”后,被老师们专门当做学术后备力量培养的培养对象。那时我们对学生们的日常状态颇为好奇且担忧,同时也处在学界和教育行政部门在实践中将学术型硕士转为专业型硕士的时期,于是决定自主做一个关于“硕士研究生到底是如何度过硕士学业生涯阶段的”的研究。如今看来,十年过去,硕士生们的日常状态似乎与本文所展现的层面区别不大,而他们所处的就业环境和影响他们申请出国读博的国际环境则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竞争更为激烈。宏观环境的变化是否导致学生日常微观行为与十年前相比发生明显变化,还有待继续考察。面对“年轻人”的“精致利己”“焦虑内卷”抑或“躺平佛系”,年长的人们往往习惯归咎于当下的情势,殊不知变化早已悄悄发生。本文算是回望一个十年前的场景,方便读者做一个今夕往昔的纵向对比和解析。

    参与式观察是本研究过程中一种辅助性数据收集方式。较为便利的是我们的一位研究者与研究对象大多数生活时间都比较一致,生活空间距离较近,经常可以随时开展参与式和非参与式观察。观察的内容是研究对象的日常生活时间安排总体情况、学术生活时间以及对于学习的投入程度等。这样,研究者对研究对象所处的具体活动情境形成了比较直接的感性认识,可以亲眼看到行为或事件的发生、发展、变化过程,可以掌握有关研究对象的直观的第一手资料,为建构研究对象的整体叙事提供具体的线索和反馈。

    时间不会撒谎,一个人如何给自己的各项事务分配时间,反映了他真实的行为模式和思维方式。时间是最为公平的资源,每个人都具有平等的使用权利;如果时间与生活又有着如此紧密的关联,那么时间就是对于生活中的各种行动最为诚实的说理依据与衡量标的。因此我们可以有理由相信,时间的使用总是可以很清楚地说明问题。从社会时间视角来看,学生是如何进行日常生活时间安排的?在传统意义上的心智训练和新时代下的职业训练上,分别分配了多少时间?为什么会形成这样的时间安排?这种时间安排体现着何种时代特征和倾向?通过6个以北大文科研究生为主的真实时间安排的访谈,根据他们的行为中所表现出来的“典型性特征”合成了一个名叫“石开”(由“研究生”的“研”拆开的两个字组成,姑且用之)的学生。本研究期望能以对他/她的典型的一天、典型的第一年、第二年和第三年的叙事,来展现大学使命在学生行为模式上投射的影像。

    ① 这是一种在质性研究中合成多个研究对象特征于一身,构建一个虚拟个案以便进行深描和分析的撰写手法。类似的用法可参见孙立平:《总体性资本与转型期精英的形成》,《浙江学刊》2002年第3期;林小英、宋鑫:《促进大学教师的“卓越教学”:从行为主义走向反思性认可》,《北京大学教育评论》2014年第2期。

    石开的典型一天是这样开始的。8点30分,伴随着闹铃的咆哮声,石开睁开朦胧的双眼,挣扎着从温暖的被窝中缓缓爬出,极不情愿地挪着步子来到盥洗室刷牙、洗脸,哀怨地咒骂着昨夜快速流逝的睡眠时间,但心中却也闪过些许忏悔“要是昨晚不聊微信、不看小说到那么晚就好了”。慢慢悠悠地梳妆穿戴完毕之后,就已经大约9点30分了。来不及吃早餐,她抓起书包就向车站飞奔而去。是的,今天石开又要和往常一样去上班了。从学校到单位大约要半个小时的车程,10点钟左右,她到达实习所在公司,开始一天的实习生活。11点半她与同事准时到公司食堂共进午餐,并聊一聊近期的见闻。11点半到12点半为午休时间,在和同事一起在公司园区散散步、聊聊天之后,12点半准时开始下午的工作。下午的工作任务不轻,可她必须要在正式下班前完成所有的工作,因为晚上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她去做。在一下午的奋力拼搏之后,终于可以按时下班了。也只有按时下班,她才能保证在7点半准时到达学校体育馆参加她无比珍视的健身课。舒筋活血之后,大约10点半结束健身活动,返回宿舍。

    洗漱完毕,就已经11点左右了,打开QQ、人人、微信,看到一大堆的好友留言,一一回复之后,又开始了一天最为美好的时刻,“睡前小说时间”。躲在被窝里,借着幽暗的光线,进入到了虚幻的小说世界之中,当渐感眼睛疲劳的时候,再一抬眼已经凌晨一点多了。一想到明天还要上班,这才恋恋不舍地关上手机。

    闭上眼睛,石开猛然想起上周老师布置的作业还没有做,心里忽然觉得有点不安,已经从昨天拖到了今天,看来这是又要继续拖下去了。一想到今天一点“正事儿”都没干,心里突增了些愧疚,但又一想到自己充实的一天还是做了许多事情的,也便觉得安慰了许多。“哎,真不知道为什么要去实习,挤占了自己大把大把的空余时间。明天的事情就交给明天吧,晚安今天。”

    石开将其一天中的大部分时间用于实习,早上10点到下午7点,并将本应属于学习的时间用娱乐活动(健身、QQ、微信、小说)来填充。这一天是与传统意义上的学习生活无涉的。她将学校制度时间“摒弃”,选择去遵循公司时间或其他制度时间,将其凌驾于学校制度时间之上。在石开的时间优先级中,娱乐活动时间优先于实习时间,而实习时间优先于学校时间。

    典型的第一年是这样的。石开之所以选择读研,也是严格遵循了父母的意愿,他们希望她在走入社会时,能够具有较强的竞争力,找到一份满意的工作。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就是“我爹妈觉得本科学生实在是太多了,所以你必须获得一个研究生的学位以PK掉一操场的本科生”。

    抱着这种学习动机的她,原本希望可以轻松而又愉快地度过她三年的研究生生涯。可当研究生生活伊始,她便不得不忙碌起来。本来不想在第一年一下子修读太多课程的她,看到身边的同学一个一个像安了马达一般地疯狂修读学分,她能做的也只有紧跟大家的脚步了。于是在研究生的第一年,她就修读了大约30学分的课程,细算下来平均每学期修读7门课程,课业压力相当大。但比起那些在第一年就修完所有学分的人来说,已经算是轻松了。当然“聪明”的她在选修课程之前也会做一番调研,比如哪门课程通过率高、哪门课程老师期末打分高、哪门课程付出的时间成本相对较小,等等。在经过反复“计算”后,最终将目标锁定在那些“低成本、高回报”的课程上。第一年课堂时间大约占据了全部时间的25%。

    一下子选修太多课程的后果就是课后依旧不得清闲,堆积如山的课后作业扑面而来。尽管课业压力较大,她还是一直继续坚持去做从本科开始就热衷的团委工作,每周几乎都有2天时间都扑在了这份工作上。虽然花费时间精力较多,每天都很忙碌,但她知道这份经历可以在将来的求职简历上增加一条“工作经验”。

    而对于学业,她总是可以轻松“应付”。通常来讲,她认为自己不管在什么样的情况下,都能“完成”自己想做的事情,只是完成的效果不同罢了。还记得一次小组作业,她和她的小组成员在距离作业截止日期的前两个小时才开始行动,不过最终还是按时提交了作业。在她的意识里,一项任务即使提前20分钟开始做,她也一定能把它完成,提前两天也能将其完成,只是质量不同而已。想做的事情就多花一点时间,不想做的事情只要应付过去就可以了,用最少的时间。对她来讲,学习就是一件需要应付的事情。当然她已经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开始产生这种心理,形成这种习惯的了。即使是“习惯性应付”,课后作业时间也占据了大约全部时间的35%。

    除此之外娱乐活动也是研一生活的主要部分。生活中的一半时间都被她用来娱乐,如和朋友见面聊天、健身活动、网上互动等活动。当然也穿插在她的上课时间之中。娱乐时间大约占据了全部时间的40%。

    研一的这个暑假石开没有回家,而是留在北京找份工作实习。和其他同学不同,她在本科的时候几乎没有参加过任何实习,虽然已经接受了五年高等教育,但是对于未来的职业规划却是一片茫然。看到身边的大多数同学都决定提前毕业,她也萌生了这个念头。如果决定提前毕业,那么这个暑假就是她的最后一个暑假。她需要用这个暑假来完成从新生到毕业生的转变,因此她希望可以通过暑期实习对职场有一个初步的了解和感受,虽然她知道不可能一下子找到适合自己的工作,但是至少可以通过使用排除法明确自己不喜欢的工作。而且身边的人无一例外地告诉她,要想找份好的工作就必须要有实习经历。于是在放暑假的前两个星期,她就开始搜寻实习职位,大约花了半个月的时间最终找到了一份比较满意的实习工作。她在这家世界500强公司里,花费了大约整整两个月的时间适应、熟悉,希望可以在这段时间中对于外企的工作节奏更为了解,并且提升自己的能力。当实习期结束时,她已经对这家公司的企业文化、公司结构、业务流程有了较为深入的了解,最主要的是她已经在实习经历方面有了“零的突破”,收获了一份“宝贵”的实习经历,一个对找工作较为有利的标签。

    在研究生的第一学年中,石开的主要任务就只有三件:修学分、娱乐和实习。石开并非一个学术取向的人,为了给找工作、实习留出充足时间,她将所有培养方案要求的课程几乎都塞进了研一这一年之中。并且在课程的选择上也有所偏重,选择时间成本最小且“风险”小、“收益”高的课程。由于她的非学术取向,她总是习惯性选择将娱乐时间(与人互动的时间)、其他时间穿插进或挤压课上时间和课下学习时间。

    第二年到来了。经过研究生第一年的奋战,大部分学分已经修完。此时身边的同学已经开始逐渐分流,有的选择申请读博士,有的选择提前毕业,还有一部分同学像她一样,最终留下来完成完整的三年硕士阶段的学业。由于还没有做好充分的就业准备,她最终还是打消了提前毕业的念头。看到身边即将毕业的同学在这个招聘季里四处奔波;看到准备申请读博的同学每天早出晚归地复习英语、准备申请资料,她告诉自己,再没有什么理由懒惰、懈怠。这一年她也给自己做了一个规划。

    研二的上半学期主要任务三项:首先,完成所剩无几的培养计划所要求的课程;其次,在校内某部门担任助理;最后,准备托福、托业考试,为找工作以及下半学期的出国交流申请做准备。还记得在她初入大学校门的时候,就迫切地希望能够有机会出国留学,可以感受国外的文化气息,感受国外学校的学习氛围,说不定对自己以后的求职也是大有裨益的。

    因为几乎所有必修课程几乎都在研究生第一年修完,所以余下未修的主要是数量、种类繁多的选修课。但是为了可以拥有整块儿时间做自己的事情,她决定把选修课统一集中到两天中,这样她就可以成功地将余下完整的五天时间“收入囊中、占为己有”。虽然收获了时间,但这同时也意味着,她所选的课程并非对她帮助最大的课程,或是她感兴趣的课程,而是在向时间妥协之后,所选择的“随机”课程,共4节课,8个课时。

    为了取得一个不错的英语成绩,她每天都会拿出一到两个小时时间学习英语。另外3天工作时间在校内做助理,一是想赚点零花钱,二是想体验一下学生助理工作。通过两个月的辛苦努力,她终于在托福考试中取得了不错的成绩,但是却因在申请的面试中败下阵来,而没能成功申请到心仪的海外学校。心中的失落感、迷茫感一股脑儿地向她扑来。这种复杂的心理感觉主要来源于两个方面:一是先前的努力付之东流,二是下半个学期瞬间变为空档期。于是她不得不又给自己定了个学期计划。

    第二学期伊始,她便继续开始了实习之旅。身边越来越多的同学都加入到实习行动中,因为这个学期大家都没有需要修读的学分。除此之外,她还在学院开设的某门课中担任助教一职。此时,她已经步入研究生阶段的中段,这是一个相对成熟的时期,没了课表上可见的无法动弹的时间安排,导师也开始安排一些课题和论文工作给她做。为此,她必须跟导师互动得多起来。但导师一般也知道,课题和论文做得再好,如果不读博,这些投入可能都无法许给学生以一个好的未来。只要考虑到找工作的困难,导师和学生都会心照不宣,学校的制度时间并不是那么不可动摇。而学生此时在学校与实习之间获得一些自由支配的时间。

    在这一年中,她将修学分、课外英语学习、实习、健身等重要且必要的事项纳入其中,开始有意识地为自己制定详细的生活学习计划,并且按照计划实施行动。她将知识学习的重点放在对未来就业有用的英语学习上。

    第三年开始了。步入研究生的第三年,身边同行的同学也越来越少。有的已经提前踏出了校门,走进社会;有的则坚定地迈入了学术殿堂,选择读博。对于她而言,看着身边大多数已经安定下来的同学,以及近在咫尺的校园招聘季,研三无疑是孤独与忙碌的。

    伴随着九月校园招聘季的到来,刚刚升入研三的她便立刻进入战斗状态,几乎停止了手边的所有事务,将全副身心投入到求职当中去。用她自己的话来说,“我的求职观是‘保一保、稳一稳、冲一冲’”。虽说她已经为自己设定了未来的职业目标,但由于就业形势每况愈下,即使再优秀的学生也不敢将自己的目标公司框定在很小的范围之内,因此大部分研究生都开始了“海投”。她当然也不例外。由于现在公司招聘流程极其繁琐,一个完整的招聘流程包括:网申、笔试、一面、二面……N面、终面、体检、入职。这必将导致的结果是——找到一份满意的工作需要耗费极其昂贵的时间成本。不夸张地说,从九月份开始,一直到十二月底,每周7天,每天12个小时,她全副身心投入到了求职工作中。当在没有“笔面” 的情况下,她会将大部分时间都用来瘫坐在电脑前做“网申”;当有“笔面”机会幸运地到来时,她则用更多的时间准备笔面,或奔波于各大公司之间。运气好的时候,笔面机会甚多,一天需要“赶场”多次;运气差的时候,要么笔面连连撞车,要么几天都没有电话、邮件造访。身边有的同学甚至还要在不同的城市、国家间穿梭,就为了一份令人满意的工作。总之一个校园招聘季耗费功力甚多,不过她必须相信“阳光总在风雨后”。

    ① 海投:通常指不加选择地海量投递简历。一些毕业生为了不错过好的就业机会,制作简历往往十分详细,而且“逢网必投”,这些人被称为“海投族”。为了增加找工作的“命中率”,很多人选择在招聘会上“海投”简历。多投一份简历,就可能多一种选择。

    ② 网申:即网络在线申请。特指通过公司官方网站的招聘页面或者第三方的招聘网站开设的专门的在线申请页面,投递简历的求职方式。

    ③ 笔面:笔试面试的统称。

    寒假时期的主要矛盾已经从求职转变为攻坚毕业论文。自从毕业论文开题过后,她就再也没有碰过那个题目。这么久没有“学术” ,她心里对于能否攻克毕业论文,能否顺利毕业还是没有十足把握的。她原本想在寒假期间就实行论文写作计划,但整个寒假都被各种走亲访友活动占据,直到寒假结束也没有写出一个字。回归校园后,她又不得不开始在即将任职的公司完成她的实习考核期,于是论文时间再一次被无情地挤榨了。她又开始计划着将每天实习后回到宿舍的首要任务定为“写论文”,可是实习后的第一天她便发现这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每每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宿舍,便什么都不想做,更别提写论文了,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睡觉。但是时间的紧迫感令她感到窒息。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对于时间紧迫感的体验。有效时间资源的稀缺以及对于论文的毫无头绪让她感到恐惧,如临大敌一般。而此时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向用人单位请假,回学校专攻论文。好在经过时长一个月的艰苦奋战后,终于将毕业论文完成。

    ④ 硕士研究生毕业论文开题时间一般在研二第二学期末或者研三第一学期的9—11月份。

    ⑤ 在研究生群体中,“学术”这个词多被用作为动词和形容词,常用的搭配如“我不是一个学术的人”“我很久没有学术了”。

    在这一年中,她的所有时间几乎都被找工作、写论文所占据。当然在这二者中,找工作所花费的时间远远超过论文写作时间。当面临工作时间与论文写作时间相冲突的时候,她选择让论文时间向工作时间妥协,或者通过压缩自己的休息时间来弥补论文时间。直到万不得已时,才谨小慎微地打破公司制度时间的束缚。到底这段时间是属于学校还是属于用人单位呢?面对还在读的硕士研究生,公司制度时间为何对这种类型的实习生这般理直气壮呢?

    从石开的一天、一学期、一年以及整个研究生生涯的时间线中所嵌入的活动来看,在第一学年中,主要分布着以下几件较为重要的事情:上课、课后学习、娱乐。在不容受到破坏的强硬的课程时间中,将课后学习时间、娱乐时间嵌入其中;在非强制性的课后时间中,娱乐时间对课后学习时间进行挤压与渗透。

    在第二学年中,主要分布的时间类别有:上课时间、课后学习时间、实习时间、与导师的互动时间、娱乐时间。时间种类较为丰富。从时间分布情况来看,娱乐时间、课后学习时间、实习时间依旧嵌入到课堂时间中;实习时间占据了课后时间的大部分,与导师的互动时间也渐渐多了起来,互动时间与实习时间交融在一起,娱乐时间则相对研一略微减少。

    到了第三学年,重要的事情只剩下三件:找工作、实习、写论文。找工作时间占据了全部时间的一大部分,其中穿插着一小部分的娱乐时间(非学习时间);写论文时间受到了找工作时间、实习时间的严重挤压。

    在当今中国,本科已经不算是一个终结性的学位,因为大量的人都追求更高一级的研究生学位,来延迟就业时间,抑或暂时逃避就业压力。研究生教育是当今中国教育系统中的最高层次学术训练,它的本身并不是生产方式,亦不是权利工具、增值工具,不能给“消费者”带来直接的欲望满足。但是它却通过职业筛选机制的作用,构建了它的符号意义。因此,本文叙述了一个硕士研究生而不是本科生的时间安排的故事,来凸显他们在学术理想与职业训练之间挣扎状态。

    研究生历来被赋予了“做学术”的权利与义务,这来自于既有的学校文化传统以及导师的要求。大部分导师认为研究生就是应该以学业为主。但伴随着高等教育大众化的到来,“就业难”已经成为一个再普遍不过的社会问题。在严峻的就业压力下,出于对现实的种种考虑,许多研究生选择读研,不再是为了寻求一种有意义的生活或升华与实现自我,而是希望通过选专业、选课程(选择对就业具有明显用处的课程、专业、知识)、修学分等,完成某种自我资格鉴定,从而为进入竞争激励的就业市场做好万全准备。他们必须要遵循一个新的游戏规则——读书即工作、实习即工作的敲门砖,不能像从前的研究生那样将全副身心投入到学习之中,享受纯粹的学习生活。仿佛在入学伊始,他们就背负着一个巨大的包袱,时间永远不够用。

    当时间成为一种相对稀缺的资源时,便出现了“筹划”这一概念,当然这里的“筹划”虽然是对自我时间的筹划,但是却是在制度时间甚至是循环时间的影响下进行的。在工业化社会中,人们开始预算自己的时间。他们以自己的寿命为参照系,甚或超越这个参照系,每天计划、使用并分配时间。在研究生看来,规划时间、筹划时间是重要的,这已成为一种必不可少的时间意识、时间观念。日常生活中的大部分时间他们都在筹划着自己的时间。当然每一种对于时间的规划都有其目的指向性。小到对每一天的筹划、大到对研究生整个时期的筹划:他们懂得如何聪明地在制度时间的制约下使自我可支配时间最大化。他们会在研究生生活伊始就选择将所有课程放进自己的课程表,为以后腾出更加灵活的自我时间;他们会在努力将所选课程的时间安排得具有规律性,以便满足其他时间需求;他们会在选择课程时预先评估课程性价比,因为这严重影响着它们在某门课程中所需要投入的时间成本;他们也会在学期初制定自己的学习生活计划;当然也会将实习纳入自己的时间规划之中。

    其实,“筹划”在某种意义上也是“等待”的体现。可以看到,在石开们的每一天、每一年、每一个阶段中都嵌入多种多样不同的事件,他们需要对其进行选择、判断哪些事情是重要的,哪些事情是需要等待的。他们为什么会将实习时间安排在其他事件之前?为什么会选择“性价比”高的课程而非其他课程?为什么在第一学年就选择将几乎所有课程修习完毕?如果做一个简单的世代之间的对比会发现,当下的研究生需要花越来越多的时间用于“等待”,即“花”现在的时间,做未来的某些事情。当然,这同样也是时间嵌入的一种形式:等待就是将未来事件嵌入到现在时间之中。对某些未来利益的等待,使得现在做事是为了在以后某个时间得到回报。研究生的读研动机,是对“等待”的最佳诠释。“希望在走入社会时,能够具有较强的竞争力,找到一份满意的工作”的读研初衷,使得研究生阶段更多地变成了一种等待过程。他们花费三年或者两年的时间来等待未来的哪些利益呢?知识的收获?一纸文凭?或是一份心仪已久的工作?动机是筹划的一种内在动力,也是一种表现形式。研究生的读研动机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反映出一名研究生在这三年期间的一个整体筹划行为所依赖的标准,是对人生的大的筹划落入研究生时期这一区间之中的表现。

    这也形成了一种观念层面上的“理所当然”,学生和家长对读研的认知大多与“知识获得”无关,而是希望通过消费研究生教育,将“学位”的标签贴到自己身上。通过消费研究生教育,来交换一份好的工作。建立在这种读研动机上的行为实践必然带有消费主义倾向,并且从其在研究生时间安排上也能够看出来。

    时间恐慌感是我们所体验到的空间意义上的接近在时间上的相同之物。例如,当我们的汽车沿着道路快速行驶时,我们看到远处的物体慢慢地向我们靠近,进而快速闪过,然后又消失在远处。在时间意义上的“正在接近地接近”,是指把过去和未来与存在于关于事件的体验之中的现在连接起来,而存在于过去和未来的事件,是根据它们被看作与现在的东西是近还是远来进行排列的。正如物体因为它们空间上的接近而有不同的呈现一样,事件在时间上接近的时候,也会有不同的呈现。时间上的恐慌感,是对正在接近的时间的一种反应,它快速的靠近,已经超出了人完成现在的行动的能力,是一种“未来冲击”。

    石开的整个研究生阶段充满了对于“时间不够用”“时间紧凑”的体验,这其实就是一种时间恐慌感。这是一种对于时间的自我体验,主要来源于每个阶段都有多种事件的嵌入所带来的时间的稀缺感。越来越多的研究生有意识地缩短修业年限。三年制研究生选择两年毕业,当然还有许多类似于专业硕士的学生其学制原本就为两年。这使得他们不得不面临一种紧迫的情势,不得不体验一种奇妙的快速身份转变。研究生的第一年他们还是一名青涩的新生,转而到了第二年就摇身一变,成了一名毕业生。学制的缩短必然使其感受到对于时间快速流淌的恐慌感。

    这种对于时间恐慌感的体验不单单是一种自我体验,还来源于更多种类事件的嵌入。现在的大学已变得越来越“开放”,允许学生的“身份多元化”。在他们的学校生活中,已不仅仅只是单纯地学习这一件事情。实习、兼职、志愿者、助理等等各种非学习事件嵌入到相对稀缺的时间中,使得事件密度越来越大,也因此给研究生带来时间恐慌感。构建他们学生身份的理论上最重要的事件——上课和作业或做研究,反而只占到了25%和35%的时间。尽管忙碌成这样,他们的内心体验却并不是充实而充满意义感,越是追逐时间,越是觉得时间不够用;而越是时间不够用,稍不留神,就会谴责自己浪费了时间。这形成了一种“异化”的自我时间感。“我自己有一个体会,如果你把事情塞满的话,你会觉得一天还是很长的,可以做很多很多事情。如果你没有按原计划去实现那些计划的话,你会觉得一天非常短,因为啥事都没干。就是这个感觉……有的时候我会觉得时间太少而想做的事情却太多了;有的时候我会因为浪费了一些时间而感到愧疚。”石开们抱着“消费教育”的心态度过研究生阶段,但“消费”这件事总是需要仔细筹划和小心翼翼地花精力和金钱的。他们似乎很少有享受当下的体验,而是规定自己在这段时间当中应该给自己贴多少标签。这种繁忙的、被多样化事件充斥的生活,已无法使其成为一个沉浸在学习中单纯、快乐的年轻人:他们永远在积极主动地干自己并不真正想干的事情。“自我异化”产生了。

    互动时间是靠某个具体活动场域中的人通过互动而逐渐形成的彼此相互影响的时间形态,是一种在互动中形成的时间“制度”,类似于一种契约时间。它不同于学制、课程时间安排这种学校统一规定的制度时间。伴随着工业化生产的繁荣,从工厂到企业到学校等其他组织,组织生活构成了现代人的主要精力。当一群人走在一起,并且为了一些相对明确的目标而被绑定在一起共事的时候,就会出现人与人之间关于时间的协调问题。对于研究生群体来说,在与导师时间的协调中,他们通常处于被动地位,经常处于等待或者行动支援的状态之中,并被“赋予”许多天然的义务。在石开的叙述中,她很少提及与导师的互动,三年的研究生生涯中她的导师似乎不存在。“我其实很少参加导师组织的各种活动,在和导师交谈过后,我发现好像研究生就是有天然的责任和义务。有一次我看见导师面试一名博士生,在电话里就明确问道,你会做科研吗?你会参加读书会吗?我感觉我们好像和导师是一种雇佣关系,必须要为学术共同体做些贡献。”做这些贡献显然与自己的预先“筹划”并不相容。

    不仅如此,进入研究生阶段,不少理科研究生表示对于自己时间的控制权变得越来越小了。萌萌是被访者中的唯一一名理工科学生,她的故事无法完全整合到石开的典型叙事之中。在萌萌看来,她根本没有时间做自己的事情。“就要到招聘季了,我想去实习,可我根本都不敢投,更不敢去面试。我只可能说去投投去试试,可根本不可能去实习,因为老板肯定不会同意。我的一个师兄跟老板提出了要去实习的请求,老板就对他说那你就别拿毕业证了,最后那个师兄还是坚定地去实习了,放弃了毕业证,这还不是为了找份好工作嘛。……我的朋友方方是学电子的,很理科,但以后想当老师,所以她必须得挤出时间去实践,因为她在这个领域没有任何经验,所以她就感觉很怕老板啊,见到老板就怕他又找自己啊,成了一种对抗的关系,或者说是一种耗子躲猫的关系。这两者不是和谐的,而是冲突的。”

    ① “老板”一词是指资本的所有者,或是资本的代言人,而在此处的语境中则是当下许多研究生对导师的称谓。

    当然这种尖锐的时间协调矛盾在理工科学生与导师间较为常见,而在文科类中则较少且平和得多,但并不代表没有时间协调矛盾。石开们在长期的观察中对导师们的心态早有成熟的把握:“在我们国家,在北大、在我们学院,我感觉我们的老师实际上是非常非常不希望这个样子的。他们虽然不去反对,是因为他们无力反对,他们没有办法帮我们都找到工作。但是他们实际上是很反对的,记得有一次做答辩秘书时,某位老师就明确说过,明令禁止学生实习,并且答辩组的老师都赞成这样的说法。我感觉老师和学生之间的隔阂特别深。他们如果深入到我们当中,应该去理解我们。”

    在互动时间中,学生是时间协调谈判中的弱者,尤其是理工科的学生,甚至有的根本无权谈任何条件。在这种权责不清的关系中,好似导师掌握了学生命运一般,形成了一种控制关系、雇佣关系一样。可是这又是一个学校场域,怎么会出现这种关系呢?受访者林晨曾在美国交换过一段时间,她看到美国导师在特定时间场域中,会向学生传授知识、经验,也会关心学生生活,只是在他们下班之后就不再是一名教师的身份。学生与导师只是在特定的场域里面有交集,出了这个场域的其他时间是需要彼此尊重的。就好似一种契约关系,彼此在互动时间中履行各自的职责,职责以外互不干涉。在当下研究生论文抽检越来越频繁和严格的时代,导师和研究生的绑定关系被组织程序设定得越来越紧密,遑论研究生的私人时间内的活动不受监督和责问了。放眼制度环境,考虑到公司时间对学校制度时间的挤压,以及研究生培养阶段必须接受的各种审查和问责,导师和研究在时间协调中其实都算是“弱者”,双方高质量的“互动时间”变得越来越稀缺。

    在长期以来严峻的就业形势以及研究生扩招的制度背景下,消费主义的读研动机和时间安排是不是应该受到责备?首先,在扩招背景下,有志于从事学术工作的研究生,其比例少之又少。当然这并不能被称为“良莠不齐”,倒可以算是“动机多元化”。其次,学术道路上所能容纳的“有志之士”也是有限的,并非所有致力于学术工作的人都会幸运地走上学术道路,有太多的研究生加入到“学术共同体”中,但是学术事业的上升路径毕竟狭窄,可以给予他们的研究席位同样也是稀缺的,“狼多肉少”的形势残酷地将研究生推出了校门,推向了市场。因此,即便是在北大,很多研究生在一开始就认定普通就业市场便是其最终归宿。

    在新的社会形势的压力下,他们生活在时间的夹缝之中,不得不在各种时间制度的制约中、各种互动时间的影响下生活。如果他们只是生活在以一种制度时间为核心的环境下,也许还会乐得其所,但是如果两种不分伯仲的时间制度同时统治其生活,这便会带来强烈的撕扯感。因为不管是在内心中认同还是在行为上遵守两种或两种以上的核心时间制度,这种痛感都会伴随而来。他们必须周旋于公司制度时间与学校制度时间之间,巧妙地组合课程、压缩论文时间、增加实习时间等等。每一种选择以公司制度时间为核心的行为,都会让学校制度时间受到侵犯。主观上,学生们也不再将学校制度时间视为唯一一个支配学生时间的制度规则,不再战战兢兢地将学校制度时间视为神圣不可侵犯的。公司制度时间强硬地插入其中,甚至凌驾于学校制度时间之上。研究生在公司制度时间与学校制度时间(包括与导师的互动时间)的推拉与撕扯中挣扎。

    在这种时代背景下,他们中的一些人不可避免地具有较为明显的消费主义倾向。他们并不在乎研究生阶段可以学到什么东西,也不在乎培养方案如何设计,只在乎毕业时可以拿到的一纸文凭。当然还有另外一小部分人,他们拥有雄心壮志、为做学术披星戴月、踏实勤奋。但当理想触礁,现实赤裸裸地呈现在眼前时,他们不得不调转方向,迈入就业市场之中。一些学生的确带着功利的求学动机,而另一些则真的具有学术信仰,但却在“上升”时受到伤害选择离开。

    在互动时间中导师对研究生时间的控制,在常规学校制度时间内培养规划规定的课程时间对学生的限制,以及插脚于其中的公司制度时间对学生的盘剥,都让其感受到一种被来自各方力量撕扯的感觉。也许他们并没有在意识层面上具有消费主义倾向,但是却在行为层面上,一步一步向此靠近。在制度设计的目标上,研究生阶段的任务就应该是让学生有雄心扩展知识面,有兴趣向往学术成就感,而不仅仅是一纸文凭。但这种讯息对今天很多在市场压力下成长起来的研究生来说都是令人无趣和伤感的。他们被这个时代的游戏规则裹挟着,无法在短暂的学生生涯中成为一个单纯的享受读书和学术乐趣、追寻人生意义的年轻人。

    与学生忙碌的重点相比,大学层面则忙着在国际性的声望等级市场中追求“一流”,二者似乎完全不在一个维度上。“一流”在过去十余年间几乎成为中国大学的一种信仰和执念,时时宣示于高等教育的各种文本和意象之中。有学者早就发出警告,要想理解当代大学,需要反思一下追求一流可能意味着或不意味着什么;“追求一流”的观念在大学内部发展起来了,大学将一流确立为中心理念;实际上,作为一种综合的原则,一流唯一的优点是完全没有内在的意义,或更准确地说,没有所指。[7]21大学鼓励新的院长、系主任和教师为学院创造压力以争创一流。作为一个不容置疑的根据,一流在这里似乎是最容易获得广泛赞同的修辞武器。今天,大学催促其下所有的院系和学科都要努力创一流,而这个理念的普遍应用性正对应于它的空洞性,表现在实践上便是什么都要,但什么都做不到位。

    不论人们喜欢与否,一流是通用的等级标准。由各种不同的内容所做的各种分类,如学生类型、班级大小、资金情况、馆藏量等,都可以放到一起,用一流这个唯一的标准来衡量。其中,学生类型的划分标准是入学分数(越高越好)、学习过程中每学年的平均分数(越高越好)、非本国学生数(越多越好)、标准时间期限内毕业率(越高越好)、毕业生的起薪(越高越好)。对教师队伍的评价是看具有博士学位者的数量、正高职称的数量、国际期刊发表的数量、获奖者的数量、荣誉称号获得者的数量。所有这些都被认为是有价值的标志,然而这些价值与学生的追求和忧虑并不显得有什么相关。以石开为典型的研究生们面对的问题是:他们完全处于一个消费者的地位,而不是一个想思考的人。[7]25那么,研究生作为认知和制度设计上的学术人才后备军,在这样的群体中何以辈出我们需要的杰出者?

    在日常生活中,时间是一种日用而不知的存在。时间与行动有着密切的关系,行动在时间中完成,时间渗透到行动中去。时间同样也是一个重要的、易被忽视的社会结构。时间也只有在与人类生活相结合时,才能彰显出其鲜活的现实意义。[5]197-198与普通人一样,研究生们毫无例外地在流淌的时间中度过了他们的每一天、每一个学期、每一年以及一整个研究生阶段。时间与生活有着如此紧密的关联,那么时间就是对于生活中的各种行动最为诚实的说理依据与衡量标准。本研究将研究生的社会时间与日常生活安排/行动结合在一起,希望通过不会撒谎的社会时间安排,可以将研究生的日常生活及其背后的社会结构作出并不牵强的有力诠释。

    研究生教育作为教育系统中的最高层次教育,它的本身并不是生产方式,亦不是权利工具、增值工具,不能给“消费者”带来直接的欲望满足。但是它却通过职业筛选机制的作用,构建了它的符号意义。伴随着高等教育大众化的到来,“就业难”已经成为一个再普遍不过的社会问题。在严峻的就业压力下,出于对现实的种种考虑,许多研究生选择读研,不再是为了寻求一种有意义的生活或升华与实现自我,而是希望通过选专业、选课程(选择对就业具有明显用处的课程、专业、知识)、修学分等,完成某种自我资格鉴定,从而为进入竞争激励的就业市场做好万全准备。

    而与此相冲突的是研究生历来被赋予了“做学术”的权利与义务,这来自于既有的学校文化传统以及导师的惯性要求:研究生就是应该以学业为主。但在研究生扩招这个大的时代背景下,研究生群体还需要承受来自另外一个地方的压力——来自就业市场的巨大压力。在这种压力下,研究生必须要遵循一个新的游戏规则——读书即工作、实习即工作的敲门砖。而他们中的另一些人则欣然接受对其“不务正业”的责怪。在新的社会形势的压力下,他们生活在时间的夹缝之中,他们不得不在各种时间制度的制约中、各种互动时间的影响下生活。

    造成今天这样的局面,谁应该是我们的问责对象?

    是教师吗?在他们心里,做学术应该耐得住寂寞,禁得住诱惑。而面对这群“动机不纯”的孩子们,面对他们的“不务正业”,教师们所能做的也只能是无可奈何地摇头了。本文的作者之一也是研究生的导师,如大部分教师一样,对自己的研究生的日常安排特别是实习时间凌驾于学校制度时间上时并没有表示明令反对,但这并不代表我们认同研究生的行为,只是我们无力反对,因为在当前的就业竞争中,作为导师的我们几乎无能为力。

    是学生吗?这群过早体验社会竞争的残酷的学生们被这个时代的洪流不断地冲刷打磨,他们也想过一过“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清净日子。可是在这个时代中,这样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受访者孟彤说:“像我这么清心寡欲的人,都必须要这样做。”他们被这股市场力量驱赶着,由不得自己,他们亦有他们自己的无可奈何。

    市场的公司吗?他们侵占了太多的属于学生和教师的互动时间。他们构建了新的游戏规则,让学生不得不去遵从,他们将触角伸得太长,无形中主导了研究生们学业生涯的安排。实习公司上司的话比导师的话更有威慑力,对于在读学生来说已经习以为常,背后是他们全面受掌控的心理结构

    ① 罗萨认为,不论是东方还是西方,人们都面临寻找另一种在世存有形式的可能性的任务。这样的任务虽然不能没有科学和技术的协助,但人们不能再在“追求绝对力量或绝对支配”与“充满内在无力感(如倦怠或异化)与外在无力感的经验(尤其是当面对气候灾难或脱缰的经济市场与竞争市场的时候,或是当面对老是死机的智能手机的时候)”之间来回折腾。现代文化总是在寻求“主动支配的极大化”(进行掌控)与“极端被动的无力感”之间来回摆荡。由此,罗萨在尝试思考当代世界问题的解决方案时提出了“共鸣世界关系”的概念,这是一种在主动与被动之间游移的第三种模式,是一种半被动、半主动的世界关系,即共鸣。我们一方面被“世界”(亦即外在于我们的东西)触动,这时候我们是接受方;另一方面我们也通过回应世界(此时是主动的)而有了自我效能感与活力感。我们主动参与事件,但不必支配事件。参见哈特穆特·罗萨:《不受掌控》,郑作彧,马欣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22。

    回到研究生所处的大学场域来进行反思。大学的目标是追求高深学问、为学生提供人生意义还是进行职业训练?这个问题萦绕出理论的批判,也蕴含着现实的出路。一直以来,崇尚自由教育的教授们都视职业课程为“眼中钉”。60%的文理学科教授认为,为学生未来的职业做准备并不是大学教育的重要目标之一。而学生对此的看法恰好相反,将近75%的大一新生选择大学教育的首要原因是出于对未来工作的考虑。不难理解为什么学生会有这样的想法,毕竟在今后漫长的日子里,他们需要靠职业谋生。此外,一个人所从事的工作的性质以及成功与否,将直接关乎他的身份地位、自我认可度、生活满意感和生活质量。因此,学生将未来职业看得如此之重,也不为奇。现在的问题是:与学生持相同观点的教授却寥寥无几。[8]

    大学提供的是正统的高等教育还是仅仅提供了就业培训?今天,这个界限已经十分模糊。我们期望大学能完成更伟大的使命,实现一些“开启心智”的宗旨[9],但社会的消费主义倾向却已经成为大学生存环境的底色。大学还将受到传统学术理想和市场经济实用需求的双重拉扯——这与石开这种研究生的生存心态是多么地不谋而合。知识的传承和生产与知识的应用之间,并不一定是遥遥相望的。如果说“在大学教学中到底要不要开展职业教育”还是一个需要回答的问题,那么就说明二者之间的分野还在牢固地存在。对于如何为这个问题找到解决方案相比,更为迫切的也许是跳出这种问题所代表的思维惯性和逻辑约束,重新定义消费时代的大学的内涵、使命,换一副眼镜看待今天大学里的研究生,重构大学与就业市场之间的关系——也许,它们本来就共生在一个真实的社会系统里面,区别只在于如何构建虚拟的大学理念。

  • 表  1  受访人基本信息和访谈情况

    受访者 基本情况 访谈日期 访谈时长
    林晨 学科分类:文科类
      热衷于参与与自己兴趣相关的活动,对学术一点不感兴趣,之所以保研就是希望可以找到一份较好的工作。追求平稳安逸的生活。
    2013.05.23
    2013.08.10
    40分钟
    50分钟
    管欣 学科分类:文科类
      受访者中唯一一名通过自己的努力考入北京大学的学生。非常明确自己的读研动机,即让自己变得更具有竞争力,从而找到一份好工作。大多数时间都用在为找到理想工作努力在持续考各种英语、专业技能证书。对学术稍有投入但并不感兴趣。
    2013.11.04
    2013.12.05
    50分钟
    60分钟
    陈光 学科分类:文科类
      在学院综合排名较靠前,每门课程的成绩都很高,对课业投入较多。之所以读研是因在本科毕业时没有做好就业准备而选择了逃避。
    2013.08.20 60分钟
    孟彤 学科分类:文科类
      学习成绩较好。本科时期的学术志向到了研究生阶段已所剩无几。对研究生阶段该怎么度过并没有整体的规划,但在其意识里,读研不应该是为了找一份好工作,但还是随波逐流地这样去做了。
    2014.04.09 60分钟
    木子 学科分类:文科类
      从本科时期开始一直到研究生二年级,一直致力于走学术道路。每天披星戴月,刻苦努力。但在研二直博失败后怅然若失,不得不开始回归现实世界,将全副身心投入到找工作中。
    2013.12.15 55分钟
    萌萌 学科分类:理科类
      研究生期间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实验室中度过,每天都很单调地重复着三点一线的路径。对于她来说,并不清楚实习为何物,根本没有机会碰触。
    2014.01.25 45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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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历程
  • 收稿日期:  2022-10-17
  • 网络出版日期:  2023-03-22
  • 刊出日期:  2023-0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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